平顺县党参地里的大学生

北京中科刘云涛 http://www.bdfyy999.com/xinwenzhongxin/yiyuanxinwen/104747.html

平顺县：党参地里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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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苏醒有着自己的节奏。三月下旬，山桃花如锋利的波涛冲撞着太行，绯红的花潮从这山触向那山，从近山衔至远山，吞峰驭岭，曾无际涯。

　　沿着桃花开放的脉络，向太行深处漫溯，林色渐密，花色渐黯。行至玉峡关风子岭，山势骤起，低垂的云朵经常会把雪花洒在山头，春天的脚步慢了下来。

　　风子岭释放的“高冷”气息向玉峡关的各个方向放射延伸，层层梯田上生长出口感绵软的土豆，一些喜寒耐旱的中药材也就势扎根。党参，便是其中之一。

　　举目皆山的玉峡关，土地异常珍贵，即便如此，家家都会留出“相当”的参地。

玉峡关石门口村的梯田和乡间小路

　　在玉峡关乃至整个平顺的种参人里，宋建红都是特别的一个。就读于石河子大学经济学的他，毕业后顺利就职于唐山一家国有企业。然而，年，从山里奋力走出去的人，又回来了。

　　这一“回”并不容易。宋建红的老家在距风子岭27公里外的石门口。村里口人，散居在21个自然庄。他所在的大南湾自然庄，只有9人。

大南湾自然庄全貌，其中蓝色屋顶的院落是宋建红家

　　比人更少的是资源。想安定下来，就得在有限的条件下突破。

　　年3月27日，早上8点，宋建红的皮卡车发动了，他要回石门口拉货。在那之前，得先去快递点问清当天的可发货区域。

　　山长得没有尽头，平顺县城到石门口直线距离30公里，山上山下转几个弯，凭空增加了22公里。柏树岭、乃雨沟、算盘沟、驴叫沟、木口峪、陡碣、烟筒岭、将军垴、小壑凹、尖草凹、川家窑……地名里的平仄，对他来说实实在在。单程1个半小时，打个来回，是一天的1/8。一年里，宋建红至少要在这条路上走趟。

宋建红驱车行驶在石门口途中

　　凤凰岭登记护林防火的老乡给他算了笔账：“一趟3万，一年该有万的货。”宋建红妈妈说：“账不能这么算，这些年投资厂房、机器，花了不少钱。”对自己现在的收入，宋建红没有过多回应。他说，实在没工夫想这些，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自己就像不断压下又弹起的弹簧。

雪天，宋建红行驶在回石门口途中

　　他坦言，一个人开着车走几十公里，很难啥都不想，路上的时间，准确说是“焦虑的时间”。去年雨水比较多，党参长势不好，老百姓党参挖的少，客商订货时，会发愁货源问题。仓库满了，又担心疫情影响，造成库存积压。业务多了，需要新招一些员工，关键得志气相投有拼劲，还要踏实能吃苦，可是自己能养得起大家么？今年开始，焦心的事又多了一桩：年底党参药食同源很可能审批通过，市场的扩大意味着可以有很多作为，同时，如果不抓住先机，及时推出好产品，在这一行就会追在别人屁股后面跑……

秋天，在山间寻找野生党参籽的宋建红

　　回到十年前，颠簸的山路上，他每天想的是“在家可以干什么”。这个问题，宋建红给过很多回答。种核桃、种小米、移栽连翘……最后他选定了党参。

　　用他的话说，党参有“历史”。玉峡关的人都是闻着党参味儿长大的。孩子们从小就跟着家里的长辈下地种党参、挖党参。到了秋冬天，逢着好天气，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藤箅上都晒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党参。家里谁脾胃虚弱、咳嗽贫血了，第一时间不是求医，而是熬党参粥来喝。当地人何时开始培植党参，已不可考。仅从一些古籍里还能略窥党参和这片土地的渊源。

　　南朝陶弘景《名医别录》记载“人参生上党山谷及辽东”。在他的另一本著作《本草经集注》中，仍只言人参，无党参之名。其中所写“上党郡在冀州西南，今魏国所献即是，形长而黄，状如防风，多润实而甘”，描述的本草形态却是党参而非人参。

　　年，清代著名医家张璐为区别东北人参，在其医学专著《本经逢源》写道“产山西太行山者名上党人参”。从其描述的药性功能，书中的上党人参即党参，这是关于党参较早的记载。

　　年，徐大椿的《药性切用》单列了“潞党参”。

　　年，吴仪洛在《本草从新》中将党参列单列药名，提到“参需上党者佳”，当时“真党参久已难得”，市场上售卖的党参品种众多，效果却不大行，仅“狮子盘头”的防风党参还不错。“真党参”无迹可求，只存在史籍文献。好在吴洛仪给出了“防风党参”应该具备的特征：狮子盘头。今天在玉峡关、东寺头、龙溪镇等平顺乡镇产出的党参多具有“狮头凤尾菊花心”特征。

　　年，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说防风党参“古名上党人参，产于山西太行山潞安州等处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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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的医书反复重申着上党地区所产党参质量优良。清代以前，党参的历史尚待廓清。在宋建红看来，“师必有名”，有历史就有文化，有文化挖掘，才有做的价值。

宋建红搜集的部分党参古籍

　　谋定后动。价值观落实到行动，需要更多的现实依据。SWOT分析法是宋建红喜欢用的方法，细致的分析行业优势、劣势、机会与威胁，在他看来几乎是一个时刻都要应对的命题。更深入地接触党参之前，宋建红拿着当地党参找权威机构做了检测，皂苷含量是其它地区的5倍。这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年，宋建红在东寺头乡组织老百姓成立了党参种植合作社，开始种植党参。年秋天第一批党参收获了。窝火的是在党参贩子那里，党参不起价，普通的八九块一斤，品相最好的也卖不到13块。

　　运作模式的不可持续，合作社生存成了问题。宋建红开始琢磨成立公司，在市场开拓上下功夫，“振晋堂”这个野心十足的名字诞生了。听同学说广东上海一带党参市场比较大，年夏天，宋建红背着真空包装的30斤党参，坐着绿皮火车一头扎进了广东的大市场。

　　“偌大的城市，大量的人口，30斤党参扔进去还不是连渣都找不见”，绿皮火车上兴奋的想法，很快在广东的热浪里蒸发殆尽。转遍了大岭山中药材市场的摊位，药房、药店辗转了很多家，30斤党参在宋建红背上背了七天，一斤没卖出去。

　　市面上多是色白条大的白条党参，说到潞党参，大多数人摇起了脑袋，一些老中医听说过，可没见过。看到潞党参——实物小、黑、尾巴分支多——其貌不扬是第一印象。

　　在清平中药材市场，宋建红实在走不动了，随意走进一家中药材店，放下了背上背着的30斤党参。他提议店家，卖完给他结账，卖不完就在店里存着。和店主闲谈中，宋建红把脑袋里潞党参的历史文化细细道来，店家帮他出主意，建议他弄点儿宣传册，把潞党参的渊源、历史讲清。

　　年，宋建红再次造访清平中药材市场。这次，同样的30斤党参4天卖光了，一些店铺还留了他的联系方式。他找到建议自己做宣传册的店家，店家反馈说党参不错，就是包装和形态还有点原始。

宋建红拿着新近研发成功的党参膏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很长的一段时间，宋建红都在不停地搜集古文献资料，下载最新的学术论文，更新宣传内容。同时，测量党参直径，用数据分析大条小条党参的动态分布，对党参进行分级；建设厂房，购置清洗、切片、晒干、筛选、包装、冷藏等一系列生产设备；研发新产品等工作也在持续跟进。

　　年，宋建红的客户多了，订单大了。饮片一路走俏，原来十几斤的订单，慢慢发展到几十斤、上百斤，红火的时候一天可以出一吨货。

　　也是在这个时候，宋建红有了危机感。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些慕名而来的客商们，来的时候期待很高，走的时候却不无遗憾。

　　药商对本草原生生长环境、培植方式有着本能的执念。一天一天看，山里的生活顽固地仿佛一成不变。一年一年看，一切都在变快，城市化工业化已经占领了这里的很多领域，信号塔矗立在偏远之地，农村路越修越好，互联网和乡村快递的繁荣，密切着村民和外界的联系，老旧的房子里可能有着非常新潮的物事。

　　党参，尤其是野生党参的生长并非一朝一夕，而是需要长达两年以上水土的持续滋养。随着野生党参需求越来越多，采挖量越来越大，资源相对匮乏。未来，党参仿野生种植是大势所趋。只是10年前，地不够种，现在，地没人种。大量的坡地撂荒了，村上种党参的村民除了宋建红，平均年龄都在50岁以上。种也有种的问题，相对党参，种玉米显然要省事的多，对于党参这种长线获利的种植模式，新观念新技术的普及面临不小的挑战。

抖音直播中，宋建红给粉丝讲解如何辨别野生党参

　　世界瞬息万变，党参行业里的很多问题仍然悬而未决，或已有了要奔赴的结果。宋建红的工作，某种程度是想减缓这种变化，保持一种相对原始的状态。几年前，他果断将自己的基地从交通条件相对便利的东寺头乡转回地理位置更为险要的石门口便有这种意味。

　　年，宋建红开始玩抖音，在他的视频里，最多的是太行山海、云海、林泉和生长于此的药草。苍耳、黄精、苍术、桔梗、薄荷、翼蓼、黄芪、绶草、角盘兰、续断、天南星、萝摩果、曼陀罗、五味子、绵枣、仙鹤草、列当、魁蓟、柴胡、三七、接骨木、穿地龙、茜草、红柳、生地、问荆、龙胆……各种本草是视频中的常驻嘉宾，看他的视频会有一种感觉：太行山并不荒凉，花争着开放，草极力生长，这是一个热闹极了的地方。

　　前段时间，宋建红转战小红书平台，账号名从抖音时期的“山西党参哥”改成了“深山逆行者-采药人”。短短22天，粉丝增加了。他希望今年能有更多内容分享，平台粉丝达到。

宋建红说，事业开始需要情怀，事业坚持需要信念。做大做强除了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公心，也需要不断调试更新自己的认知体系。

　　在石门口厂房的二楼，宋建红有几间办公室，里面的柜子里摆满各种各样的图书，经济、文学、历史、药典、兵法、农业、法律、管理、电商等不一而足。“掌握方法，忘掉招式”，宋建红对大学毕业时院长说的这句话印象深刻。每次焦虑的时候，就通过看书体思，找到方向方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当初回乡的理由早已模糊，不断清晰的是脚下的土地和具体的工作。宋建红评价自己这十年是一种孤独与温暖并存的生活。从老百姓手里收购来党参，卖给需要的客商或中药馆，两头都感觉自己被需要。即便习以为常，春天看到荒野上漂亮的白头翁，路边扑棱翅膀的雉鸡，歌喉动听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弓着背在院子里反复搓捋党参的背影，还是会一次次被这片山林感动。

　　眼下，正是党参起苗的时节。参农把白花花的嫩条从小块地里移出，再一根一根压在新翻的田垄里，未来的一两年里，这些嫩条将在它们的“新居”自由伸展。

　　3月27日，是很多天中的一天，清晨，太阳透过山尖，发出舒服的光线；傍晚，星辰会按时在大大小小的山岗上空出现。“我见青山多妩媚”，绯红之外，太行深处的春天有着更多颜色，在宋建红，保持本心，变得更好，何尝不是这方天地的一种绝色。

来源丨平顺融媒

记者丨苏娟宋娴贾笑梦

编辑丨路璐

审核丨韩焰

监制丨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