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人文故事雪晴墟里竹欹斜,蜡屐徐吟到陆
2023/11/28 来源:不详原始人类,是如何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生活的?理论上讲,无论是在哪个时代,原始人的族群也不可能直接迁徙上千里上万里。自然状态下,原始人类的迁徙速度,大约只有每年5-10公里。也就是说,原始人类如果想从非洲东部的大草原,迁徙到了亚洲北部的大平原,这个漫长的过程根本不是一次长距离的迁徙可以完成的,更像是病毒扩散。一个又一个的族群,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寻找无主之地,或者强占别人的地盘,建立新的领地,那些失败的族群,只得再去更远的地方重建家园。一代又一代,一波又一波,一步接一步,人们就这样实现了迁徙!-1-秦岭南坡的沟沟壑壑里,原本肯定是没有人生活的。直到某朝某代某年某月,一群流浪至此的人,埋下了第一口锅,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接着又开垦了第一块土地,修建了第一间房屋,这里才成了家园。人生只有百年,很遗憾我们无法见证更长岁月的流逝,所以无法体会先民们离开和到来的含义,特别是迁徙背后的辛酸。历史就像是一部需要密码才能破译的大书,我们越是盯着看,越是无法了解任何细节。好在我们能观察和想象,能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答案。秦岭柞水梨园村就有这样的答案,起码能为回答这个问题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梨园村位于柞水县城西南,连接柞水和镇安两县的山中道路,一度曾经路过这里。如今连接两县的道路改了道,这里并无特色,只不过是山中一个相对集中的居住地。在这个集中的居住地,更偏僻的秦岭人家,被集体搬到了这里来,建了房、落了户,继续扎根生活。这是秦岭山中的人们,一波接着一波迁徙的一个中转站。-2-过年前后走进秦岭深山,景致与平时并无二样,唯一的区别是,寂寞了一年的秦岭,这时候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原先那些锁了门的老房子,这时刻终于开了门,有了人进人出。中国人讲究一个团圆,在外忙碌了整整一年的人们,过年总是要回来看看的。今天的梨园村,其实也不是孤独存在的,还有一条新修的贯通县城和村庄的水泥路,将这里与山外面的世界连接起来。把车停在一个老乡家门口,细细地打量着这栋三层的小洋楼。房子的外墙贴上了漂亮的瓷砖,院子围上了水泥栅栏,只是略有遗憾的是,主人尚未住进去。如果山里的每一栋房子,都能够建成这样的模样,并妥善处理好上下水,接通电和暖,这样的日子可以算作逍遥。站在梨园村村口,极目望去,河道两边上,一栋挨一栋的房子,土与洋相结合、新与旧交替着。只是更远处的秦岭,即便在这立春的节气里,依旧灰扑扑、光秃秃。又看见一栋二层的洋房,红顶白墙、煞是好看。房前的土地新翻过,去年应该种过庄稼。院后的核桃树长得很密,来年枝头还会挂满果。另一栋平房顶上盖着新雪。山里气温很低,即便在阳光下,雪也消融得很慢。冬日雪后,梨园村的景,是老灰瓦和新砖房的结合。这景色,抢了背景中枝枝桠桠的风采,秦岭山体更是黯淡无光。这个地方,这些房子,是本地人和新移民留下的印迹。-3-说是寻访梨园村,不过真正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而是村后的苇园凹。从村中的一条小路,我们离开大道,折向山中。才走没几步,就听见上头热热闹闹,充满了欢声笑语。“你们进山耍呀?”正是午饭时间,水龙头后面,一名端着饭碗的小哥,笑着跟我们打招呼。“是呀!天气好!进山转转!”我们回应着。不远处,小哥的媳妇和娃同样每人端着一个碗。人的脸上是喜庆的,晾衣绳上晒着的这五件旧衣服也变得喜庆起来,白的更白,红的更白,与头顶上的蓝天白云相辉相映。不远处的屋檐下,两位晒太阳的老人静静地看着这边。不远处的小道上,另几个稍大一些的孩子欢乐地奔跑着。因为有了人的气息,阳光明媚而灿烂,此时这里很美。另一户人家门口,妇人正在门前做着针线活,也许是纳鞋底,也许是补袜子。习惯了劳动的人,手里永远闲不住的,晒个太阳的光景,也会随手做些手上活。在她家墙角,堆放着新劈的柴火,大的有碗口粗,小的也有手臂般大小,都被锯成胳膊一般长短,山中烧火做饭取暖,都指望着它了。家门口新翻的土地里,积雪还没有融化完毕,白的雪掺和到了土灰的泥土里,就像是给这土地化了薄薄的一点妆,虽然不浓,却恰到好处。-4-我们顺着河道继续往里走,道路虽然窄,但却硬化过,踩上去,脚上并不沾泥。路旁长了一棵核桃树,细枝繁密、树形漂亮。道路尽头,一中年汉子双手插在衣兜里,遥望来客。前几日下的雪,阴坡面还存了许多。这个季节,草木枯荣了,秦岭山显示出来,它的脊脊梁梁,就像人的肌肉块。再往里走,被一片连着的瓦房顶所吸引。屋瓦上盖着雪,深的深、浅的浅,隐隐约约还能看得见槽。这屋顶,东家连着西家,一块一块延伸到远处。极其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了家园的模样。阳坡上是一栋老房子,修建在半山腰上,白墙黑瓦、气派大方。门口是一块块平整的土地,房后是一山刷了白灰的栗子树。在同一个村子,你修了新房子,我却将旧房打扫。土地是人的根,房子是人的魂。人们朝思暮想的家园,其实就是一栋老房,或者就是几亩耕地。人在这世上,除了吃喝外,最大的梦想就是建个房子。风来能遮风、雨来能避雨。-5-距离苇园凹还远,我们继续往山里走。道路已经离开河边,慢慢绕到了半山腰,视野也一下子开阔起来。山体被几棵松和柏,或是几丛翠竹,点缀得宛如一幅好看的画。这时节,即便是满山盖着雪,远处老房子附近那丛竹林,依旧青青翠翠得可爱。任何一个人,只要在冬天里徒步秦岭,都会惊讶于山中的竹林还那么绿,尤其是映衬着洁白的新雪。老柿树掉光了叶子,核桃树也变得光秃秃,唯有这竹林长了一春、过了一夏、经历了秋,仍然繁华着整个寒冷的冬。也许这绿叶,就是要等着主人归来,在老屋门上贴上红对联。这样的时节,行走在这样的地方,忍不住想起了唐诗“雪晴墟里竹欹斜,蜡屐徐吟到陆家”中的意境。晚唐文学家皮日休这首《屣步访鲁望不遇》,我没有详细考证写于何时何地,不过却与眼前的景色十分相像。就像自己穿越到了唐代,雪后天晴,远村行走,竹林青翠,脚上踩着涂了蜡的木屐,心中吟诵着佳句美辞,慢慢地走向好友陆龟蒙家。-6-从远古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过一个弯,我们走向梨园村更深处,眼前又出现三五户人家的老房子。这房子都背靠着山,修建在小河岸边上,灰瓦白墙、喜庆得很。还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公鸡脆脆的叫声,响彻着山沟沟。道路又转到了小河沟旁边,河沟里是一个小水电的遗址。当地县志里说:年7月底以前,全县无电。年8月1日,兴建了第一个水电站,柞水县的历史上,这才有了电。不久之后,见到其中一户人家的主人,正从老房子里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来客,转身走进偏房里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水桶。气温还是很低,从山下接下来的自来水管已经冻住,吃水只得靠提。好在小河距离老房子并不远,下几个台阶就到了。河边,主人一手拿了水瓢,正轻轻地一瓢一瓢地舀起山泉水。那水刚刚从冰雪融化而成,干净得可以直接饮用。-7-又路过一户人家,女主人刚还在给男主人说事,见远处来了陌生人,随即就把注意力转了过来。夫妻俩暂时放下手中的活,沉默不语地看着来客。地里,六只土鸡正在啄食。草丛被刨开了,枯叶被翻起来。或是一阵急跑,或是抬头警惕地看着人。人们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驯化了原本野性十足的动物,从此随身的家当中多了猪羊,多了鸡鸭,也多了看家的狗,捉鼠的猫。这些家禽家畜,成了人类迁徙和定居时最可靠的朋友。就像这六只土鸡,它们并没有被绑住双腿和翅膀,却已经习惯了不再逃跑,安心地围着老房子,在土地里翻检点肥虫和草籽填饱肚子。在这面向阳的山坡上,麦子刚刚从雪里挣扎出来,有气无力地贴着地。泥土喝饱了水,是湿润润的。这晒了太阳的新苗,正积蓄着奋力生长的力量,等待着茁壮成长。不远处,有一只灰白相间的喜鹊,正怯生生地想加入啄食的鸡群之中。-8-再往前走,小河沟冻结成了冰,细细的溪水正从冰下缓缓流过。翻过前面的梁子,里面就是苇园凹了,脚下的道路更窄,几乎无法行走。老乡告诉我们,苇园凹里已经没人居住了,那里面的人都已经搬出来了。没有人的村庄,是人们迁徙途中留下的活历史,也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苇园凹里居住的人,用了一代人的时间,从里面搬到了路边,我们则希望用一天的时间,去回溯秦岭山中这段并不宏阔的历史!作者简介专业行走,著有散文集《远村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