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父亲那棵兀立的树

2023/5/3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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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它村庄相比,我村的特色是有三棵树龄都在五百年以上的古树。它们分别兀立在村南、村东和村西,兀立在流逝的时间之河中,经风历雨,撩开村庄变换的帷幕,倾诉人间恒久的温情。

村东的那棵古槐就在我家房子的西北角。当时有两三抱粗、四五丈高。树干的底部已经干空,有一个可容下小孩子的大洞,看起来有些丑陋,有些粗鄙。裸露的龙爪一样的树根纵横交错,伸展到很远的地方;铁画银钩般的树杈左突右冲,布满了鸟窝。树下经常有人,乘凉、聊天、吃饭、打牌、开会、做手工活。有位脑筋不太好使的邻家哥哥,一年四季慈眉善目地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上,傻乎乎地笑着,见谁永远就是一句话:“吃了么?”,不拘别人怎样回答,他都笑嘻嘻地抠着脚指头不再说话。

父亲非常喜欢这棵树。清晨下地干活、上山放羊的时候,早起的人并不多,但这棵树上早有唧唧喳喳的鸟在叫,一树的绿色扑入眼帘,新枝老枝,新叶老叶在晨光中展示略有不同的色调。中午的时候,老树显示了它的巨大和扩张,树荫笼罩地面,形成一个圆,可供人们随意取舍,用其所用。晚上,唱坠子书的人来了,随随便便地摆上一张桌子,就是庄稼人生活中难得的逍遥。

父亲喜欢这棵树,还有一个不愿说出的原因。有人告诉他,按照阴阳八卦上的说法,居家西北有大树,能庇护这家人平安、后代有出息。父亲一生为农,该吃的苦都吃了,该作的难都作了,更没有站在人前说话的条件,便对我们弟兄有所寄望。这大概是所有父亲共同的心愿吧,应该算不得罪过。尤其看我们弟兄书读得好,他心里充满期盼,也就更加相信阴阳一说,对这棵树更加礼敬爱护。

有人要到树上采槐米,父亲怕别人折断细枝,就自己爬到树上,小心地将槐米采摘下来,分给各家各户;捣蛋的孩子要到树上掏鸟蛋,父亲就爬到树上告诉孩子们说鸟窝里根本没鸟蛋,下树后将自己家里的鸡蛋分给孩子们;有人要折下一些枯枝烤火烧锅,父亲就将自家的柴草送给人家,以换取槐树得以安宁。

人们在巨大的事物面前,总是有些忌惮的,这棵树因此占了光。由于人口增长、新宅建房、老房新建等各种原因,附近的杏树、梨树、桃树、椿树、杨树等都一天天不知所终,但这棵树一直兀立在那里。父亲见槐树有些孤单,就在自己的房前屋后新栽了不少小树,用来陪伴这棵大树。前后共栽种有七八棵核桃树、十几颗桐树、三四棵槐树。这些小树长得特别快,父亲备受鼓舞。

就这样四季变换,年复一年,父亲渐渐老去。古槐仍然郁郁葱葱,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变化的是父亲新栽的那些树,一棵棵都马上可以用来做梁做柱。后来实行村镇规划,村中南北一条道路应该取直经过我家的房后,但不知是哪位有脸面的人硬是让这条路拐了个弯儿,直冲我家的院子。许多人为此不平,认为老实人好欺负,支持父亲讨个说法。当时我正在外地读师范,对这件事也非常生气,在亲戚的支持下想找人说道说道。父亲态度非常决绝,坚持让新规划的大路从院子经过。

放假之后,回到家里,发现院墙已经被扒倒。大车小车从门口来回走,荡起的烟尘、泥土直接扑进屋子里;并得知房屋将在近期拆除,心里非常难过。要知道,这个院落是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和汗水,五间住房是父亲前后分三期盖起的,历时近二十年。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间房接起的时候,父亲躺在空荡荡的房里,抽着旱烟,一脸的笑意。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这间房里玩耍,听父亲说:“瞎话儿”。父亲也爱和我交流,谈东论西。后来,这间也成为两个姐姐的闺房,她们是从这间房里哭着出门,在父母的目光中被婆家接走。

父亲不容劝说,伐掉了自己栽种的那些即将成材的树,三分不值二分地处理掉。又一次次找人说好话,在原来闲置的位置划定了新的宅场儿。然后,和母亲一起没明没夜地摔砖坯、烧窑,置办钢筋、水泥、梁木、扒萡等,在亲朋的帮助下盖起了四间新房。扒掉老屋、搬入新房时,我刚参加工作不在家。听人说,父亲流了泪,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难过还是高兴。

新房盖起后,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坚持要拉起院墙,仍然是没明没夜地劳作,最终于九一医院。医院治疗,父亲说自己根本没有多大事,一辈子头一次输水;快过年了,随后再说。在陪护他的期间,我和他说了很多话,给他讲《最后一片叶子》等故事,用普通话朗诵诗歌《父亲从来没有散过步》。我非常钦佩父亲的悟性,对他说如果同班读书,我肯定读不过的。父亲也说我做人做事虽然性子急,但不是短把镰、比较长远,互相吹捧。

能够朋友般交流,父亲非常满足。他叮嘱我,万一自己真的不行了,要省事,不给人家找麻烦。然后,有些神秘地告诉我:当年扒掉老房盖新房,就是想着这棵树仍然能在路边上,热热闹闹地对大家都好。并再三叮嘱,千万要保护好那棵老槐树,几辈子老去的人都知道这棵树,都在这棵树下吃饭乘凉,这棵树知道谁家日子过得殷实,谁家日子过得苦寒;也知道东一家的爷爷叫啥,西一家的媳妇姓谁;有它在,到了阴间也好相认。况且,它仍在咱家的西北角。不图你们有什么大出息,就是图个吉利,只要它能保佑你们平安就好。

年后不久,父亲猝然离世,至今不知他得的什么病!

七、八年后,母亲离世,我们姐弟都走出了家乡,天南海北各自安家。负重前行从不奢望成为贵族或做成君子,也没有大的出息,但人人都算平安,也能够与人为善,不轻易给人找麻烦。父母盖起的房子无所用途,逐渐破烂,无奈之下转手给了近族。当有一天回村,看到房屋被人扒掉,父母在世间仅存的一点痕迹最后消失,真真切切地明白,在家乡,其实已经无家。自此之后,虽不止一次同家人回到乡下,常常自带食品、不敢轻易打扰别人。

只是那棵古老的槐树,仍然淡定从容、无声无息且是无畏地在那里兀立着,努力向上向下生长,为家园带来生机和底气,为乡亲遮风避雨,并传递做人做事的勇气和信心。每次回乡,仍然禁不着要到这棵老槐树下坐坐。虽然不相信父亲的说法,但这棵树曾有过祖辈的影子、父亲的念想、我的童年,也见证着当年乡村浓郁的温情;再想起父亲扒掉老房盖新房的艰辛,想起父亲对于这棵树的希冀,常常坐在槐树那隆起的根上,久久不移。

那位傻笑着的哥哥,如今已经须发斑白,仍然是那一句:“吃了吗?”。

我大声回答说:“不麻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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