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梨园醉雨

2022/11/7 来源：不详

文

张庆梅

1、骤雨

雨要来时，我正在梨园书院的教室里写字。

一道闪电忽然劈裂了窗外的夜，仿佛是谁发出的信号：“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轰隆、轰隆、轰隆隆。。。..接踵而至的雷声，是收到讯息的猛士驾了战车，从泰山顶上的南天门狂奔而来了。呼啦啦、呼啦啦，是狂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吗？不，那是战队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雨倾盆而下。开始时还能听到单个雨点砸在房顶、砸在地面的声音，后来便是混沌一片了。那定是身着白盔白甲、胯下白龙马手持亮银枪的小将，先是只身一人杀入敌阵，接着后续的大部队也蜂拥而至的结果了。在一片混乱的金戈铁马声中，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雷，那是战鼓声声在激励士兵勇猛向前。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来到门前。刚一拉开房门，一股夹杂着湿气的热风便扑面而至。门外的雨点急促地落着，把一地灯影敲打成斑驳的碎片。房檐上的水流成一条条粗粗的水绳，不间断地从天上续下水来。远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忽然有白光一闪，那是暗夜里的一朵小水花在独自跳舞。

战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征战双方便偃旗息鼓了。穿过书院回宿舍时，一滴雨滑过紫藤的叶子掉下来，啪嗒，落在我的臂上，又蜿蜒着顺势流下，仿佛是这场战事的尾声，余音袅袅，又凉又滑。

2、闲雨

清晨，我起身关了空调，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密密的、沙沙地响着。

天色已经亮了，那一窗的绿在雨中更加脆嫩。那是一窗怎样的绿呀，绿得让人心都疼了。被雨水滋润着恣意生长了一个夏天的藤萝，从窗的下方、窗的上方、窗的左方、窗的右方铺洒开来，把玻璃窗包围在绿色的海洋中。

雨下得极其平稳，一定时间内落在一定面积上的水滴不多一颗也不少一颗。如果给这场雨做一个心电图，那曲线必定是匀速向前波澜不惊的。似乎就在一夜之间，雨已经把夏的浮躁，换做了秋的缠绵。隔窗听雨，雨声沥沥，仿佛是一位多情且技高的女子在拨动琴弦。“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雨丝落在房檐、落在树梢、落在窗边，也落在女子眼中，细雨打湿了天地，也打湿了她的心怀。

窗外是满眼被雨水洗过的碧绿。梨子躲到了梨叶下，锦鲤躲到了莲叶下，青色的橘子无处可躲，被动地接受着雨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白睡莲的花瓣沾上了雨，像美人腮边的泪滴，将落未落；碧绿芭蕉的芯里盛满了雨，如碧玉盏中的清酒，半满半浅。

雨打芭蕉闲听雨，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诗词中最喜欢描写的情景。当然，写景不过是起兴，他们想诉说的多是一怀愁绪。然而，在这样的下雨天里，若能手握一盏清茗，在茶香袅袅中缓闭双眼，静听雨声嘀嗒入耳入心，又有何愁可言呢？

3、文雨

雨一直下。教室窗外的核桃树在雨水中低垂着枝干，把修长的身姿贴在墙上，印成一幅天然的小写意。教室内的投屏上，一群学者讲述着在甲骨文研究中的新发现。

甲骨文，多么妙趣天成的文字。“日”，必须是圆的；“水”，必须是流动的；“雨”，必须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有一片龟甲上的卜辞这样写道：

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译成现代汉语就是：癸卯日占卜，今天有雨。是从西面来的雨吗？是从东面来的雨吗？是从北面来的雨吗？是从南面来的雨吗？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篇卜辞时，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汉乐府中的诗句《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忽然间，我有一种顿悟的感觉：从殷商，乃至殷商以前的以前，到汉代，到现代，乃至现代以后的以后，我们的血脉、我们的文脉，一脉相承。

就像这窗外的雨，从远古下到今天，也终将会从今天一直下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