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树下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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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屋后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是我爷爷栽下的。

秉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愿望，爷爷当年栽了一棵核桃树，两棵桃树。核桃树长得快，枝繁叶茂，很快就抢占了桃树顶上的阳光，桃树只好斜伸出枝丫，弓腰塌背，全身被甲虫啃咬的缕缕木灰渣里渗出疙疙瘩瘩的桃胶，样貌极丑，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却也顽强的活了下来。

核桃树又高又壮，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感觉遮天蔽日，树下宽敞干硬的土地上基本不长杂草，粗壮的树根拱出地面，像老农手背上的青筋，一股一股的从这里冒出来，又在那儿隐下去，交错着，盘踞在整个树荫下的空地上。听说砍过的核桃树，才会结出累累果实，树杆上被爷爷砍过的刀痕，还清晰可见，东一个刀口，西一条划痕，长年累月下来，伤口翻卷得更加触目惊心，黑色的粗糙的纹络，无声地诉说着它经历过的沧桑岁月。

核桃树枝枝叉叉伸得太长，与我家整个吊脚楼的房顶相接，我经常坐在吊脚楼的木板连廊上，呆呆地看着夏日猛烈的阳光在绿色的核桃叶上闪光，麻雀，斑鸠，长尾巴的山喳喳，轻声鸣叫，各唱各的，只有蝉叫得一只比一只响亮，比赛一样。透过树叶的空隙，远处的马鞍山在阳光下灰蒙蒙的，像罩上了一层轻烟。山顶上的古松树只剩下模糊的剪影，弯弯的河流像闪光的银丝带，从山脚下绕过。一层层绿油油的梯田从核桃树下一直悠悠缓缓地向下延伸到河岸边。

核桃树旁边高高的坡坎上，长满了野菊花，因为味苦，牛羊都不爱吃，郁郁葱葱，密密实实地遮盖了凹凸不平的石头墙。春夏时节，这里景色优美，阴凉通风，核桃树下就成了婆婆大妈们纳鞋底，织毛衣，摆龙门阵的聚集地。鸡呀，狗呀也来凑热闹，在人们的脚边绕来绕去，找小孩嘴里掉下的食物残渣。核桃树下也是我的乐园，踢毽子，跳房子，捉蜻蜓……忙得不亦乐乎。哥哥像猴子一样爬上粗壮的树杈，我站在树下，望着满枝丫垂坠的圆鼓鼓的绿核桃，大声喊：哥哥，给我摘两个核桃。哥哥骄傲地在树杈上时立时坐，老成地说，核桃要果皮裂口才成熟。

每天天一亮，蒙蒙的晨雾中，院里的二爷爷就背着双手来到核桃树下，远远地看看他梯田里的庄稼，庄稼的长势在他的心里是顶重要的事，每天看一遍心里才踏实。一边走一边念叨：清早起来，反常啊！听说他以前因为地主成分活得战战兢兢，忍气吞声的，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核桃树的下风口是石头垒砌的猪牛圈，因为核桃树的遮蔽，猪牛也能躲阴凉。一到饭点，猪哼哼唧唧的，牛也在石墙上擦痒，哞哞地叫，像撒娇一样。妈妈听见了，赶快给它们喂食，一听见妈妈的脚步声，它们叫得更欢了，兴奋地伸头甩尾，在圈里绕圈圈，像孩子见到母亲手里的糖果，两眼放光，不是木栏围着，它们那架势真要扑出来……

现在那棵核桃树依然苍劲有力地伸展着粗壮的枝丫，枝上搭了几个小小的鸟窝，松鼠也放心大胆在树枝上穿梭。只是树下冷冷清清不见人影，猪牛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大大的四合院平时只住了三个老人，除了偶尔的咳嗽声，老屋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几十年的时光恍若梦境，我常常梦见老屋，梦见那个热闹温馨的家，梦见老屋后的核桃树，梦见那一串串绿色的核桃花，梦见在核桃树前面的青石板上晒粮食，黄豆，玉米，谷子，麦子，在阳光下金灿灿地晃眼睛。这一切从旧时光里晃晃悠悠地跑出来，扎在我的记忆里，像那棵核桃树把根深深地扎入泥土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