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星风采散文母亲给我无价宝作
2023/8/6 来源:不详好的白癜风治疗医院 https://mjbk.familydoctor.com.cn/bjbdfyy/
母亲给我“无价宝”
作者:李建印将军
马上就到母亲生日,阴历二月二十二日,我记得清楚。要是她老人家健在,今年应该94岁了。但不幸的是,母亲已经离开我们26年了。虽然母亲已经离开如此之久,可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依然十分清晰,历历往事仿佛恍如昨日,让我记忆犹新。
哪怕是一件寻常物件,一句简短话语,于我而言,都是母亲无价的馈赠,如同无价之宝。
第一条个人洗脸毛巾
年9月,第二次进村大队工作已经大半年的我,突然接到去公社帮助工作的电话通知。一个世代务农家庭的后代,曾因家庭是上中农成分连县办高中都不被推荐,只能在公社临时所办的高中班完成学业小伙子,一个对未来有无限憧憬、一直渴望走出农村、奔向社会大舞台的年轻人来说,当时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忙完大队的事情后,天还没黑,我一路小跑回到了家,向母亲报告了这一喜讯。母亲也是喜出望外,先天性高度近视达多度的眼睛,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没等爷爷和父亲干活回来,母亲就开始为我准备出发前的行李。
当时家里的日子过得特别紧巴。十多口人一天能不能吃饱两顿饭,都会经常难住年近八旬的爷爷,难倒从年初一干到年三十的父亲,难坏明理善良、倍受村里人尊重的母亲。高中毕业后,我和爷爷一起睡土炕,天寒时顶多铺个褥子,算是解决睡觉时御寒问题的最好办法;天热时就只能睡在芦苇席上,连褥子都铺不上,更别说床单了。从小一直都没有用过枕头,有时枕块砖头当枕头。现在要去公社工作了,要走出家门了,而且是和别人一起住,总得有点略微像样的行头。平时用的被子已经来不及拆洗,母亲只能给拍打拍打凑合着用。为了给我找块布做床单,母亲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了块2米长、1米多宽的自家织的粗布。这样,既可以让外人看着顺眼,更重要的是可以遮住用旧棉花套子填充的、早已破旧不堪的那床褥子。因为当时农村人没有刷牙的卫生习惯,顶多用凉水漱漱口而已,牙具也只能到了公社后,去附近的供销社买,喝水杯子用一个不知家里啥时留下的带盖玻璃瓶代替。
天刚抹了黑,一家人就都回到了家。劳累了一天的爷爷、父亲和姐姐、嫂子、小妹,以及正上小学的三弟,得知我要到公社帮助工作的喜讯后,都特别为我高兴,一家人一同分享着这份喜悦。大人们喝着从竹皮壳暖瓶里倒出来的热水,小孩子们啃着从瓷盆里拿出来的凉馍馍。高兴之余,爷爷便开始嘱咐我交代到外边工作的注意事项:尊重领导、工作积极、要有眼色,等等。父亲一直没说话,沉思良久,他说:“我们没本事帮你找招工的出路,你倒靠自己奋斗找到了一条出路,自己的路自己作主吧。”唯有母亲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她嘱咐我要把公家的事儿当事儿干,注意管住自己的坏脾气,该让人处要让人,注意自己个人卫生,像个干部的样子,等等,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叮咛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说着说着就到半夜了。爷爷说,明天还要干活,早点休息吧。母亲突然想起还没有给我准备洗脸毛巾。就到爷爷和我住的东边窑洞,打开了我亲爷爷病故后留下的木柜子,取出一个她平时很少打开的印染布包袱。说起亲爷爷,这里有必要特别交代一下,我的亲爷爷年在天津做生意时就病逝了。亲爷爷病逝后,我爷爷的亲弟弟,也就是前边提到的爷爷,即我的堂祖父,他一直把我父亲抚养成人,并与我们一起生活。这个包袱是母亲I年结婚时娘家陪送给她的贵重物品,里面还有她结婚时穿过的中式裙子。母亲来回翻腾好几次,才从里面取出一块白毛巾,准备给我做洗脸毛巾。因为老家那时基本上是全家共用一条毛巾,没有个人单独毛巾。这要去公社工作了,不得不给我单独准备一条洗脸毛巾,我才有了人生第一条个人专用毛巾。
虽然这只是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毛巾,对我来说却十分珍贵且不同寻常。平时,我们只是偶尔见母亲拿出来看看,根本舍不得用。它的来历,我们从小就知道。这是母亲结婚时,她的哥哥,我的四舅王百龄送给母亲的礼物,而且是四舅在山西抗日作战中的战利品。
四舅王百龄毕业于同州(即现今大荔县)师范学校,在当时当地属于文化人。抗日战争爆发前,他在国民党的县政府工作。日寇侵占山西后,他受地下共产党人的鼓舞,与他人组织附近村庄多个热血青年,东渡黄河到山西运城的南部地区参加抗战。一次战斗中,他们被敌人围在一座破庙里,大多数战友都英勇牺牲了,舅舅负伤昏迷被埋在战友们身下才得以幸存,后辗转回到家乡。解放后,四舅舍去自己家产,留下尚未出嫁的女儿,又一次东渡黄河,落脚于临猗县靳家营村。后来当过村干部,至今,表姐家中仍保留着当时舅舅的工作笔记。上世纪60年代初,也就是三年困难时期,病魔与贫穷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对四舅没有多少印象,但他送给我母亲的这个战利品,印象却特别深刻,知道它特别珍贵和难得。毕竟这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毛巾,而是一条经过枪林弹雨、炮火硝烟洗礼后的战利品,是四舅在前线英勇杀敌的见证。多少次母亲讲起他哥哥上阵杀敌的英勇事迹时,都特别骄傲和自豪。这次我要到公社工作,母亲把这个礼物转赠于我,意义非同一般。这条毛巾,是舅舅等热血男儿誓死保卫国家留下的精神财富,是母亲对我即将奔赴新工作岗位的谆谆教导。国家比天大,民族无小事。这是一条珍藏和尘封了30多年的毛巾,记得当时我每每用他洗脸擦脸时,都会告诫和激励自己:没有国哪有家,没有每一位公民的无私奉献,何来国与家的安宁。不能只想享受岁月静好,也得个人付出奉献。
如今,40多年过去了,我也从当年的一名公社干部,成长为一位共和国将军。当时走出公社后的我,又走进了西北军营,42年的戎马生涯,我由一名新兵到完成服役任务退休回家,由一名坦克驾驶员到共和国将军,由一名青葱少年到年逾花甲,无论何时何地,这条毛巾一直鼓舞和鞭策着我。
最后一次叮嘱与教导
年,我正担任某坦克团团长,工作任务比较重,肩负着带领团队打翻身仗的重任。中心任务得推进,管理教育不能松,翻修营房得加快,关键是正在热火朝天地备战军区组织的建制坦克连比武竞赛。我那时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基层、蹲在连队。有时还要到公里外即将参加比武的坦克连检查指导。就在此时,家中接连发来多封电报,说是母亲病危。我一推再推,直到又来最后一封电报,我不得不与爱人回老家看望。因为我对家人早有交代,我事情多、担子重,不到关键时刻不要给我说。现在这接二连三的电报,说明一定是母亲病情出现了重大变故。
母亲是7年前查出来的癌症,由于农村医疗条件较差及家庭生活不宽余,本该早早发现的病情直医院检查,医院复查确诊。家属当时在县城工作,她只能利用自己仅有的探亲假期,到西安伺候婆婆。经过近一年的治疗后,母亲病情大为好转,不仅生活能够自理,还能料理部分家务。然而,贫困的家庭生活,短缺的经济来源,紧张而繁重的劳作,照顾半身不遂的父亲,操持弟弟婚事,特别是在家里箍窑洞时起早贪黑,母亲又给累倒了,旧病复发。医院时,医院已不再收治。
我和爱人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与7个小时的汽车,才回到久别的家中,看见睡在土炕上的母亲,不由得潸然泪下。此时母亲已经不能起身,也无法看清我们的面容。听见我与爱人回家的消息,她只能利用听觉从声音中得到些许高兴与满足,从我们的言语和问候中得到一点点心灵的慰藉。当听到我与爱人以及在外工作的孙子们全都回来时,老人家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老人家流下了苦涩的泪水,发出了无奈的叹息声。看到母亲这个样子,看到她原本消瘦的身体现在只剩下不到70斤,我的心仿佛被重物狠狠地砸着,痛感顿时遍布全身。既为自己这么多年在外工作,没有尽到人子之责而深感惭愧与不安,也为母亲辛劳一生却未能享过半天清福而抱怨天道不公。
当年已经是我出门的第22个年头了,看着眼前病中的母亲,我在想,这还是每次把我送出大门和村外,每次都给我交待注意事项的母亲吗?还是那个早起晚睡,为了全家十几口人操持吃喝的母亲吗?还是那个为了生活,不得不以多度近视与人打交道,到距家乡几十里以外的地方,去贩点核桃,换钱补贴家用的母亲吗?还是那个在县城里卖东西,因为视力原因以至于连我到跟前都看不出来,还问我“要多少核桃”的母亲吗?还是那个思维特别清晰,知晓乡规习俗,村人有事就问,经常给东家想办法,西家出主意,村人戏称“半个工作组”的母亲吗?还是那个遇事有主见,家庭一年到头的收入支出随口即报,地里产粮和生产队分配,每次磨面品种数量全在心中的母亲吗?还是那个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报账目可以精准到斤两、分毫不差的母亲吗……我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可敬可佩的母亲,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母亲的病情发展很快,肿瘤昨天可能还是一个核桃大,今天就长成了一个馒头那么大。我们一边伺候母亲,医院的专家来家中诊断病情,同时请中医来号脉诊断。实际上就是想了解母亲的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
第三天晚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加上三妯娌共9人,来到母亲身边,与她老人家说说话,想听听她对我们最后的叮嘱与教导。快到夜里11点时,母亲提出要给我们说几句话。大家便集中精力听她对后事的交代,听她对自己这一生的回顾;听她对以后要注意与亲戚邻居处理好关系;听她告诫我们一定要把“家诚传福”的祖训传承下去,各个小家庭要相互照顾与支持的希望与要求。尔后,她让我小妹从木柜中取东西,分别交给我们。既有她为尚未结婚的孙子、孙女及外孙、外孙女准备的结婚礼物,也有为她大孙子家即将出生的小孩准备的婴儿用品;既有她从集市上买来的婴儿衣服,也有自己用那一点微弱视力做成的尿布等。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每人一块银元,这是她的娘家人当年给她的结婚礼物,我爱人和三弟媳妇一人一个银手镯,是母亲结婚时所戴之物。同时,告诉我嫂子,因为28年前她订婚时给过她一副银手镯,这回就不再给她了。然后,她还告诉我妹妹在哪个位置取出来现金与存折,先给我哥元钱,作为我哥家建房她未能帮忙和他家人多原因的贴补。孙子辈,不论是家孙还是外孙每人元,算作她给晚辈们的结婚礼金。剩下一点钱,她特地告诉大家,要我拿上留给我的儿子,她孙子结婚时算是她孙子的结婚礼物,也是她因为当时在老家照顾我父亲,没有给我们看小孩的补偿。
本以为母亲已经把后事交代完了,但她坚持让妹妹继续从包袱中找东西,并告知:就在第四层放着。按照母亲清晰而精准的指示,妹妹果然找到了一些东西,看见这些东西,妹妹非常心酸,也不愿意往外取。按照老家风俗,人去世后脸上需要盖块红布,嘴里需要含块铜钱,腿上绑根红绳。母亲要妹妹取的,就是她早为自己就准备好的这几样东西。母亲说:“我怕自己一咽气,你们全乱了。找不到这些东西,把事情搞乱了,让旁人笑话。人家会说这老婆子一辈子清楚,为什么老了没把事情办好。你们是刚刚理事,办不好人家会说你们,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在这个时候,母亲想的还是我们的为人处事,交代的是怎样把事情办妥帖,示范的是万事预则立。
现在只是感觉那天晚上的时光过得特别快。大家准备换班休息时,母亲突然叫住我,说:“建印,公家的事重要。你是团长,团里出了事,上级要找你。要把公家的事当回事,把自己管好,不要占公家便宜。你说部队正准备比武,你回去吧!我死了有你哥他们办。和人打交道,你以为是平手,就是沾光了。你感到吃亏了,别人才可能感觉是平的。你明天就回去吧!”那一夜,我一宿未合眼。一是要照顾母亲,因为病痛,她每躺三四分钟就得被扶起来坐一会儿。二是母亲的话一直在我胸中激荡,即使家属与姐姐们换下我,我也难以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告别了母亲,要回部队去了。因为比武官兵在等待着我,团里任务在催促着我。母亲心里知道这是她与我最后的诀别,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背过身去,看不见也不愿再让我看见她因病变形的脸庞,更不愿让我看见她老泪纵横。我也深深明白,头天晚上母亲的话就是给我此生的最后一声叮嘱。后来家属告诉我,我走后母亲放声大哭,家人谁也劝不住。忠孝难以两全,尽了忠就不可能尽孝,这是她老人家一贯的教导。
带着母亲的最后一声叮嘱,我回到了部队,来到了比武现场。经过官兵们的共同努力,我们团的坦克连夺得了兰州军区建制坦克连比武总分第一,九个单项中的五个第一,成为名符其实的西北坦克第一连。连队荣立集体二等功,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也专门予以宣传报道。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马上就要步入65岁了,母亲对我的教导,时时在我耳边萦绕更会伴我永远:公家的事重要,把公家的事当回事;把自己管住,不要占公家便宜......数十年来,我始终在为母亲给我的这些无价之宝而自豪和奋斗着。
年初稿于海口
3月末修改于西安
作者简介
李建印,陕西人,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入伍,正军职退休,少将军衔,先后在装甲兵指挥学院、国防大学、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军事,中国科学院大学获博士学位。先后任大军区党委常委、部长,师、团长,多次指挥部队完成急难险重任务。